國家衛健委8月17日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展改革委社會發展司副司長、一級巡視員郝福慶介紹,國內調查顯示,嬰幼兒無人照料是阻礙生育的首要因素,城市中超過1/3的家庭有托育需求,但供給明顯不足,特別是普惠性服務供不應求。各方研究和國際經驗也表明,發展托育對減輕家庭負擔、提高生育意愿,具有顯著效果。
托育服務并不是新事物,早在上世紀60、70年代,許多女性在生娃之后,走入工廠、單位成為生產力,為了分擔職工孩子的撫育工作,托兒所應運而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托兒所漸漸消失了。
2019年5月,國務院發布《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要加快發展多種形式的嬰幼兒照護服務,支持社會力量來開展嬰幼兒的照護服務。不少早教專家認為,《意見》的出臺可謂托育行業開始進入政策規范化發展階段的“標志”。因而,托育機構在2019年迎來新的“元年”。
但是,市場上0—3歲的托育機構與托兒所有本質的不同。30年前的托兒所一切經費都來源于工廠、單位的營收,屬于社會福利性質,所以幾乎所有托兒所都是免費的,即便需要一些其他費用,數額也會非常少。而市場上的托育機構每月收費至少2000元,有的甚至高達上萬元。
“誰來帶孩子”是擺在不少家庭面前的難題。職場媽媽最多六個月的產假,產假一結束,就面臨著帶娃的難題。有些家庭有老人幫忙,有些家庭會請保姆幫忙帶孩子。對于那些既沒有老人幫忙,又不放心保姆帶孩子的家庭來說,托育機構是他們的必然選擇。
問題
托育機構“有點難”
招生難
據不完全統計,2019年我國新設立早教和托育相關中心點達1964個,其中經營托育業務的1528個,經營早教業務的489個,意味著我國托育行業進入了一個快速發展階段。2021年7月,國家衛生健康委人口家庭司司長楊文莊在國新辦發布會上介紹,目前我國0至3歲嬰幼兒約4200萬,其中1/3有比較強烈的托育服務需求。但調查顯示,我國3歲以下嬰幼兒入托率僅為5.5%左右,供需缺口還很大。
根據OECD Family Database(經合組織家庭數據庫)的數據,2016年OECD(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是由38個市場經濟國家組成的政府間國際經濟組織)成員中3歲以下兒童入托率平均值為33.2%。有10個國家3歲以下兒童入托率超過50%,其中最高的丹麥達到了61.8%,比利時、冰島、法國、以色列、荷蘭、挪威等國家也接近60%;有7個國家3歲以下兒童入托率不足10%,其中最低的土耳其僅為0.3%;東亞地區的韓國和日本分別為53.4%和22.5%。我國的入托率遠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成本高
家住廣州市海珠區的盧女士半年的產假在9月份即將結束,最近一段時間,她在家附近物色合適的托育機構。據她講述,由于夫妻雙方的老人家在老家都還沒退休,自己也不想全職帶孩子,所以就想到把孩子送去托育機構。“可是小區里開設的四五家托育機構,我都覺得不合適。”對于她來說,關鍵是看得上的托育機構價格太高,價格便宜的托育機構實在接受不了那樣的環境,不放心把孩子送過去,“我現在真的在糾結,我是不是全職在家帶孩子會好一些?”
與盧女士有同樣糾結的家長不在少數,家住天河區的王女士最近也被高昂的托育費嚇退。作為一個職場媽媽,王女士不敢輕易辭職,畢竟孩子各方面的花銷擺在眼前。孩子一歲半時,婆婆因為身體原因無法幫忙照看孩子,而孩子要到3歲才能上幼兒園。王女士白天只能找托育機構幫忙照看孩子。
王女士去家附近的托育機構進行考察,有一家每月收費5000元的機構在環境、課程、師資等方面都讓她比較滿意。但是她自己一個月收入稅后只有8000元,夫妻倆每月的房貸月供要1.5萬元,加上托育費,每個月2萬元的硬支出,她和先生兩人的工資基本要“月光”。
記者在走訪中了解到,市場上公辦托育機構數量較少,主要以民辦私立托育機構為主。從價格上看,民辦托育機構也可分為高中低三類,高端托育機構價格往往在每月8000元—1.5萬元左右;中端托育機構價格在3000元—5000元左右;低端托育機構價格在2000元左右。
盡管托育機構的市場需求旺盛,但家長對價格的承受能力有限,這也是托育機構招生難的一個很重要因素。位于廣州海珠區的貝安斯國際嬰幼托育中心羅馬家園校區園長鄭曉群告訴記者,該機構2019年下半年才裝修好投入運營,沒多久便遇上疫情,“這對托育機構簡直是毀滅性打擊”。
鄭曉群坦言,以他們園為例,前期裝修投入有200多萬元,每個月租金要9萬多元。該中心日托平均每個孩子收費4000元左右。鄭曉群說:“每個月扣除租金和人力成本,基本上收支平衡,如果當月招生不理想,一不小心就虧本了。我們能堅持下來實屬不易。”
一家托育機構老板直言:“這行沒想象中那么賺錢。除去各項支出,有時我連自己的工資都賺不到。”
好老師稀缺
廣東省嬰幼兒照護與早期發展行業協會調查顯示,選場地難、辦證難、師資缺乏、營運成本重等各種制約性的因素,嚴重影響著社會托育機構的健康有序發展。這其中,用地問題尤為突出,在人口密集居住的社區,因為土地用途受限或不能達到辦園要求,無法開辦機構,從而滿足不了社區家庭嬰幼兒托育需求。
好老師的稀缺也成為行業良性發展的掣肘。廣東省外語藝術職業學院(以下簡稱“廣外藝”)早期教育教研室主任冀秋陽在調查中發現,師資是家長擇機構時最擔心的因素之一。當前,整個托育行業存在著教師任職資格不統一,從業人員無需特別資質,上崗前由早教機構自行培訓的問題。資格認證類型多樣但專業化程度低,教師實踐經驗少,新手教師占多數。早教專業畢業或接受育嬰師培訓的教師不足10%。很多早教機構無法招聘到專業培養的師資,往往培訓應聘者一至兩個月,就讓他們匆匆上崗。
分析
專業師資匱乏制約托育事業發展
托育要實現“善托”,離不開優質師資的培養。記者了解到,我國嬰幼兒照護人才培養已初步建立起從中職-高職-應用本科的體系。考慮到托育的發展需求,教育部《職業教育專業目錄(2021)》中進行了專業調整,中職教育階段在“幼兒保育”專業基礎上新增了“嬰幼兒托育”“母嬰照護”專業;高職教育階段則將“幼兒發展與健康管理”更名為“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應用型本科專業名稱則為“嬰幼兒發展與健康管理”。
盡管從中職教育到應用型本科不同的培養層次打通,但真正開設早教專業的應用型本科寥寥。可以說,當前針對3-6歲幼兒教育的學前教育專業相對成熟,人才培養體系從中專覆蓋至博士,但針對0-3歲嬰幼兒的早期教育專業仍集中在專科層面上,所以針對0-3歲嬰幼兒的師資培養有限度。
早期教育和學前教育看似都是照顧學齡前兒童,但專業差距并不小,甚至可以說,早期教育對老師的要求更高。冀秋陽說,在早期教育專業中,醫教結合是專業設置的一大特色,嬰幼兒生長發育、衛生保健、發展心理學等多門學科知識都會成為專業課程內容;此外,由于0-3歲寶寶還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需求,早教老師還要有些“看不見的素養”,比如耐心、愛心、對嬰幼兒情感的識別和呵護等等。
廣外藝學前教育學院下設的早期教育專業主要培養0-3歲嬰幼兒師資,2016年開始招生,如今保持著每屆2個班、100人的招生規模,2019年首屆畢業生達到100%的就業率,幾年來,絕大多數的畢業生都進入早期教育領域,當中的部分畢業生已成長為行業的佼佼者。即便如此,根據廣東省嬰幼兒照護與早期發展行業協會的數據,2019年,廣東省嬰幼兒托育機構總數為4525間(所),人才培養的數量和機構總數相比,懸殊巨大。
“專業托育師資的匱乏將成為制約廣東乃至全國托育事業發展的最大瓶頸之一。”冀秋陽說。
與此同時,一批批新的學校將在早期教育上發力。今年9月,廣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將迎來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首批50名學生。廣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前教育學院負責人席小莉說,這個專業的定位就是要利用學校學前教育的優勢和專業大背景,來培養能夠服務于0-3歲嬰幼兒,甚至是托育機構管理的整合型、綜合性人才。
今年招生雖然滿檔,但席小莉發現,相較于學前教育專業,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的受歡迎程度并不是最高的:“我們現在第一批招生的規模也不大,但是入口的問題其實更多是在出口,如果出口好的話,用事實說話,入口可能就不成問題。”
建議
托育未來開啟普惠探索
今年8月17日發布的《關于進一步完善和落實積極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導意見》指出,發展托育行業,將著力增加普惠性服務。發展公辦托育機構,帶動社會力量投資,支持用人單位舉辦,建設社區服務網點,探索家庭托育模式,有條件的幼兒園招收2—3歲幼兒,通過以上多種渠道,鼓勵多方積極參與,有效擴大普惠性服務供給。
事實上,早在2019年,國務院發布的《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就提出,增加3歲以下嬰幼兒普惠性托育服務有效供給。冀秋陽分析認為,當前托育人群中,普通工薪家庭占多數,他們面臨著工作生活壓力,將孩子送去托育機構,這樣的“被動性型托育”會隨著托育相關政策的陸續出臺,享受更多政策照顧。
席小莉告訴羊城晚報記者,想要托育機構進入良性發展,師資隊伍、人才培養標準、機構建設標準就要越來越成熟,國家監管和給予的專業支持越來越成體系,行業的專業性會更強:“國家應該增加0~3歲公益性的投入。有了國家托底,專業建設、人才培養質量、行業穩定性、社會機構之間的關聯會做得更好。”
廣東省嬰幼兒照護與早期發展行業協會常務副秘書長、標準化專委會主任馮荔雯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當前廣東托育機構處于復蘇回暖階段,從2019年的5100多家發展為如今的6000多家,這得益于廣東省委省政府以及各級黨委黨政府重視,各地相關政策推進落實。但她同時提醒,機構需要非常客觀地研判行業發展現狀,重新布局發展新策略。當前,大多數機構都為民營,而目前不少政策都在鼓勵公辦醫療機構、工會、企事業單位提供普惠優先的托育服務,建議托育機構在優化服務水平的前提下,將新的發展規劃朝向開放普惠托位、公建民營、民辦公助等多種形式辦托,探索更多解決“沒人帶娃”問題的廣東特色方案。
馮荔雯說,托育機構要首先注重規范經營,加快申請通過登記備案;圍繞標準實施服務,讓科學育兒“有據可依”。“所有托育機構都要做好‘保暖’的準備,”她提醒,“控成本、保托位、承接補貼,不要盲目擴張,在穩經濟的前提下,發展質量、穩定生源,在安全規范的前提下持續提升機構整體服務水平。”
他山之石
德國鼓勵全職媽媽開設幼兒托班
記者在線采訪了定居德國的華人媽媽潘女士。她是兩位孩子的母親。據潘女士介紹,在德國,幼兒園老師屬于稀缺的專業人才,其入職門檻并不高。德國政府鼓勵新移民,尤其是全職媽媽在家或者和其他人一起開設幼兒托班,或者去幼兒園當老師。(記者 崔文燦 何寧)
在為17個月大的大寶尋找托育機構時,潘女士全面了解了德國托育行業的情況。她說:“德國每一個城市的青年局每年都會提供為期6個月的早教職業培訓。整個培訓免費,如果修完了全部課程并且考試通過,政府還獎勵400歐元。”
早教培訓的上課時間一般在晚上和周末,課程內容包括怎樣在德國成為托班老師、職業要求、怎樣在家開設托班、地理位置要求、兒童語言、兒童教育、兒童心理、兒童的權利、安全指導、營養衛生制度、各種涉及托班幼兒教育的法律責任、怎樣和家長溝通等等。對于參加者的語言要求是達到德語B2水平,健康狀況是打過麻疹疫苗,學歷要求是中學畢業,且無犯罪記錄。
半年的早教培訓畢業并考試合格者,就可以在家開托班了,也就是成為德國人口中的“天媽”,也可以和其他“天媽”一起合作開一個正式的幼兒園,或者去幼兒園當老師。潘女士說:“這是一個不會讓你暴富,但是能保障獨立生活的固定職業。”
據了解,德國的托育機構一般接收8周到6歲的孩子。托育費用各個州不一樣。定居德國萊法州的華人媽媽Rebecca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大寶一歲多時,她就把孩子送去了托育機構。她說:“我們州的孩子2歲以上,不管是送去托育機構還是幼兒園,都是免費的。2歲以下也可以送去托育機構,費用根據家庭實際收入而定,一天不到20歐元。確定了托育機構,我們是跟政府簽合同,所以一旦涉及維權問題,可以直接找政府。”
心聲
選擇托育:從“下策”到“上策”
每一位新手媽媽應該都有過誰來帶娃的思慮,麗麗(化名)也一樣。即將返回工作崗位時,面對還不到半歲的寶寶,她的內心也有過激烈斗爭——帶娃是個體力活,長輩年紀大,估計難以勝任;找保姆,讓一個陌生人單獨帶幼小的孩子,自己實在不放心;辭職帶娃,貌似對孩子成長最有利,但等孩子長大之后,自己還能順利重歸職場嗎?
現在的媽媽們都深受“科學育兒”理念影響,帶娃路上“顧慮重重”——
兒科醫生說:母乳是寶寶最好的口糧;心理學家說:3歲前建立的安全感,將會給孩子帶來一生的影響;早教專家說:孩子90%的大腦發育將在3歲前完成,錯過智力發育黃金期,后期彌補事倍功半……一言以蔽之:3歲前父母的高質量陪伴,非常重要。但對于雙職工家庭來說,實現如此理想的嬰幼兒照護,難!
如此這般,送托育機構似乎成了“下策中的上策”:白天有老師科學養育、早教,晚上由父母高質量陪伴。
麗麗選擇的這家托育機構配置不是最高大上的,但卻是當下最優選擇:離家近、收費合理、老師經驗豐富,更重要的是,這家機構能接收4個月以上的寶寶,而市面上很多機構只收1歲以上的娃。
每個工作日的白天,麗麗都提著吸好的母乳,用背帶背著寶寶坐公交車前去“上學”。和娃分別后,自己再趕去工作。下午下班,再把孩子背回家,和寶寶游戲、玩耍。周末則是全天帶娃,有些辛苦,但也能應付。
麗麗起初最擔心的是,孩子能否適應陌生的環境,但她發現,孩子的適應能力超出成年人想象。半歲的寶寶和哥哥姐姐們一起吃飯、睡覺、做游戲。在集體環境中,孩子“有樣學樣”,慢慢養成了中午睡整覺、獨立吃飯的好習慣。而麗麗也終于能從全天帶娃的辛苦中走出來,回歸職場,白天專心工作,夜晚享受親子時光。
麗麗曾偷偷觀察過自家孩子在托育機構的狀態:和其他孩子們在一起運動、玩耍時格外積極,狀態非常好,吃飯、喝奶都主動且獨立;而在家時,有時父母疏于照顧,孩子只能“自娛自樂”,顯得有些孤獨。
和麗麗一樣將孩子送托育機構的媽媽,還有很多。她們有的是家里無人幫忙照料,有的是在家里有長輩照料的情況下主動選擇送往托育機構。一位二胎媽媽告訴麗麗,自己生大女兒時,夫妻倆工作繁忙,便將孩子送回老家請父母幫忙帶,但嬰幼兒時期遠離父母的一系列問題在青春期開始暴露出來,如今大女兒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這讓夫妻倆決定,再苦再累,老二都要帶在身邊。選擇托育,就成了這位二胎媽媽的首選。
現在,麗麗非常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當年迫不得已送托的“下策”如今也成了育兒“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