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電影《長安三萬里》上映,呈現了李白、高適、杜甫等數十位盛唐詩人群像。他們流傳千古的詩篇,鉤沉出綿延不絕的華夏文化的獨特魅力。北京在隋唐時期屬幽州,治所稱薊城(城址約在今北京廣安門一帶)。作為北方軍事重鎮,幽州及其治所薊城是唐代邊塞詩歌的重要吟詠對象,唐詩中有薊門、薊北、漁陽、幽燕、幽薊等稱呼。大量與幽州有關的唐詩中,既有對將士們奮勇報國場面的描述,也有對邊塞奇異風光的刻畫;既有將士們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豪情壯志,也反映著對家人的思念與對和平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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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風雪苦寒的邊塞風情
北京背倚群山,面向平原。西部山地稱西山,屬太行山支脈,北部山地軍都山屬燕山山脈,正南一面開向平坦遼闊的華北大平原。歷史上沿太行山東麓南下是從北京小平原南通華北大平原最主要的通道,薊城正是這一通道門戶。薊城背后三面環抱的重山之中,一些天然峽谷成為南北往來通衢,如西北方向經居庸關、八達嶺可北上蒙古高原,東北方向經古北口可達東北松遼平原。于是薊城成為聯系華北、東北和蒙古高原的樞紐,北方軍事重鎮。
從秦漢到唐末,薊城由于遠離政治中心,其邊陲位置與鮮明軍事色彩深入人心。唐代以前政治中心多位于關中平原,今北京地區是“薊北三千里”的北方苦寒之地。唐代以前就有描寫幽州氣候惡劣、路途遙遠的詩篇,如陸機《苦寒行》:“北游幽朔城,涼野多險難。”庾信《燕歌行》:“寒雁嗈嗈渡遼水,桑葉紛紛落薊門。”皆言邊塞之遼遠。天色昏暗,蓬草飄飛,寒雁孤鳴,樹葉凋落,凸顯了幽州作為北方邊塞環境的惡劣。王褒《燕歌行》中寫道:“經年一去不相聞,無復漢地關山月。唯有漠北薊城云,淮南桂中明月影。”宇文招的《從軍行》中寫道:“遼東烽火照甘泉,薊北亭障接燕然。水凍菖蒲未生節,關寒榆莢不成錢。”先寫了邊塞軍情緊急,烽火報警,亭障疊疊,后兩句又轉向描寫北方邊塞的季節特征,苦寒之景躍然紙上。
唐代幽州一帶因較都城寒冷的氣候和遙遠的地理位置,也被視作“苦寒之地”。如高適在《送兵到薊北》中寫道:“積雪與天迥,屯軍連塞愁。誰知此行邁,不為覓封侯。”薊北的積雪與天際相連,蒼茫大地白茫茫一片,連軍隊也無法前行。盧照鄰《送幽州陳參軍赴任寄呈鄉曲父老》中說:“薊北三千里,關西二十年。馮唐猶在漢,樂毅不歸燕。”寫出了長安與幽州的遙遠距離。李白于天寶十一年(752年)北上幽薊之地,在這里寫下了《北風行》《戰城南》《幽州胡馬客歌》及《閨情》等詩篇。其中《北風行》描繪幽州一帶氣候:“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運用夸張的手法寫出幽州大雪和寒風的凜冽。高適《別馮判官》中也描繪了幽州一帶:“碣石遼西地,漁陽薊北天。關山唯一道,雨雪盡三邊。”作為多民族融匯地區,幽州一帶的北方少數民族形象亦見于唐詩篇章。李白的《幽州胡馬客歌》用形象生動的語言展示了幽州的風俗人情:“幽州胡馬客,綠眼虎皮冠。笑拂兩只箭,萬人不可干。彎弓若轉月,白雁落云端。”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
——拜將封侯的廣闊天地
盛唐時期國家安定強盛,人民富足安康。幽州詩也呈現出一種豪邁之情,一份“舍我其誰”的勇氣,渴望建功立業,實現個人抱負的理想情懷躍然紙上。作為盛唐詩人,張說的幽州詩就明顯體現著想要立志報國的雄心壯志,如《破陳樂詞二首》中寫道:“少年膽氣凌云,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西挑戰,單刀薊北從軍。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閣論勛。”《巡邊在河北作》:“人生在世能幾時,壯年征戰發如絲。會待安邊報明主,作頌封山也未遲。”
進士祖詠曾在開元年間唐與契丹戰爭期間北上薊門,經歷了邊塞緊張而激烈的戰爭,創作了格調十分高昂的《望薊門》:“燕臺一去客心驚,簫鼓喧喧漢將營。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沙場烽火連胡月,海畔云山擁薊城。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描繪了邊地軍營晨景:朝陽從嚴寒積雪中緩緩升起,晨光灑在獵獵飄動的旌旗上,有聲有色,極富幽燕地域特色。“沙場烽火連胡月,海畔云山擁薊城”,更以磅礴的氣勢道出了薊城的戰略地位。最后兩句“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運用人物身份和志向的鮮明對比,表達了詩人要為國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和氣吞山河的昂揚正氣。
唐代幽州詩歌中,既然有春風得意、壯志得酬的慷慨豪邁,自然也有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苦悶不得志。公元696年9月,陳子昂登上薊北城樓時留下了著名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茫茫宇宙,空間何其博大恢宏;浩浩長河,時間何其曠古綿亙。詩人追逐未來而迷茫,求索現實而失落,置身在慷慨悲涼的燕趙大地,無法言說的懷才不遇之傷,無法散去的孤獨沉郁之感,報國無門的憤激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陳子昂還寫了一組《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其中《軒轅臺》中寫道:“北登薊丘望,求古軒轅臺。應龍已不見,牧馬空黃埃。尚想廣成子,遺跡白云隈。”《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中寫道:“薊樓望燕國,負劍喜茲登。清規子方奏,單戟我無能。仲冬邊風急,云漢復霜棱。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這些詩都表達了詩人的憤慨遺憾。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視死如歸的報國之地
在長期的民族融合過程中,幽燕之地受到北方游牧民族風習熏染,形成了剽悍尚武的社會氛圍:“幽州在渤碣之間……其民執干戈,奮武衛,風氣剛勁,自古為用武之地。”幽州處于中原與游牧地帶的交接處,再加上整個唐代大背景下的積極昂揚之態,使得這個時期的幽州詩呈現出雄豪剛健之氣,而以身許國、勇武進取則是其核心內容之一。
早年的王維積極進取,《少年行》一詩中就表現出豪邁之風:“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詩人以漢喻唐,寫游俠出征燕趙邊塞,踔厲奮發的精神面貌。幽州遙遠荒寒,沙場的搏殺十分慘烈,游俠卻毫不退縮,“縱死猶聞俠骨香”,從中可以看出少年剛毅的神情和義無返顧的決心。
邊塞詩人李頎在《古意》中寫道:“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殺人莫敢前,須如猬毛磔。黃云隴底白云飛,未得報恩不能歸。”幽燕的少年英雄,在長期的征戰生活中,將生死置之度外,在沙場英勇殺敵,無所畏懼,雖也思念家鄉親人,但深受國恩,早已以身許國。另有《古塞下曲》:“行人朝走馬,直指薊城傍。薊城通漠北,萬里別吾鄉。海上千烽火,沙中百戰場。軍書發上郡,春色度河陽。裊裊漢宮柳,青青胡地桑。琵琶出塞曲,橫笛斷君腸。”將士們以“萬里別吾鄉”的慷慨豪情,遠赴薊城,投身烽火沙場的百戰之中,兵鋒直指漠北。戰爭雖苦,但見柳枝搖曳,桑麻青青,這蔓延的春色還是給了戍卒們希望,他們豪邁樂觀,保持著昂揚向上的戰斗精神。
李希仲的《薊北行》更是刻畫出一位勇于為國捐軀、視死如歸的英雄形象:“一身救邊速,烽火通薊門。前軍飛鳥斷,格斗塵沙昏。寒日鼓聲急,單于夜將奔。當須徇忠義,身死報國恩。”北疆告急,薊門烽火連天,將士赴邊,急促的戰鼓聲中,戰場天地蒼茫,飛沙走石,經過舍生忘死的戰斗,單于夜奔。
在邊防重鎮的政治背景下,在詩歌繁盛的文學環境中,唐代幽州詩歌取得了空前的繁榮,其中多表現慷慨赴國的獻身之志、取義成仁的俠士豪情、不屈不撓的超強意志,形成了唐詩中慷慨昂揚的精神風貌。
(作者單位:北京市社科院歷史所)
(原標題:唐詩里的北京)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王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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